文字 「逐字稿」《费尔巴哈论》七、人的“类存在”的历史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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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字稿」《费尔巴哈论》七、人的“类存在”的历史性

索引

一、前置的准备阶段

二、社会权力与法的权利的关系

三、扬弃唯物与唯心的对立

四、对认识论立场的超越

五、马克思的历史观

六、社会权力论与意识形态论

七、人的“类存在”的历史性√

人的“类存在”的历史性

@Hdiv(classic){ @Hbq(){ @Hsp(){ @Hp(intent){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喜欢直观;但是他把感性不是看作实践的、人的感性的活动。} @Hp(end,fangsong){——《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五} } }}

我们前面讲读了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从第一条讲到了第四条。那么,在第四条当中,我们说明了人的自我异化这个概念:人把属人的力量,“类”的力量从人自身那里异化出去。费尔巴哈抓住的是宗教上的自我异化,即人把人的本质的力量异化给上帝、神,于是构造了一个宗教世界。因此,就有了两重的世界:一个是宗教世界,想象的世界;还有一个就是现实世界。这是费尔巴哈所批判的——人在宗教上的自我异化。

在第四条当中,马克思揭示的是要说明人在宗教上的自我异化的根源。这根源就是在现实世界中的自我异化。这个现实世界中的自我异化是人在感性存在中的自我异化。我们说明了感性存在与肉体存在的区分:一个人仅仅作为一个动物而存在,他就是肉体存在。但人的饮食是属人的饮食,人的食物是属人的食物,人还要穿衣,人要使用许多文明的创造物来实现自己的感性存在。这个感性存在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的感性交往,彼此创造的。所以,我们说人在感性和精神两个方面相互创造,人对他人有一种不可遏制的需要,人的感性存在就是社会存在。人的社会存在首先在感性的层面上表现为人在一种劳动中,劳动就是社会性的活动,在劳动中彼此创造,彼此需要。“人的类”就是这样存在的。然后,人把自己的类力量,感性的类力量从个体那里分离出去,成为对于个体来说是一种独立的力量,反过来支配个人。这就是马克思讲的人的自我异化。在感性存在的层面上发生自我异化的现实世界首先应当被批判,它是人在宗教上自我异化的根源。所以,宗教的自我异化是意识形态,也有哲学的意识形态,也以思想的形式、思维的形式完成了人的自我异化。比方说,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的哲学就是当代资本这个世界的异化的产物。这是第四条的说明,在这种说明当中,我们注意到马克思运用了感性的类存在这样一个思想,虽然没有直接用这个概念。

现在我们进入了第五条。第五条很短,只是一句话,前半句、后半句,前半句与后半句之间,汉语翻译的时候用了个分号。我们先看前半句:“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这就是整个句子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则是:“但是他(指费尔巴哈)……”第五条就是这样一句话。这第五条虽然话说得简短,其中的哲学思考和哲学革命的含义是非常深的,内容其实很丰富。我们来一一加以说明。

首先我们来看,“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这句话究竟在说什么呢?我们不能光从字面上理解,好像费尔巴哈要主张具体的思维而不是抽象的思维,不是这层意思。费尔巴哈所不满意的抽象的思维是指什么?是指把“类”仅仅当成思维的对象。作为思维对象的“类”,对“类”进行思维,这是费尔巴哈之前的西方近代哲学的一个基本的路子。我们可以这样来想,“类”和个体的关系,比如马是白马是吧,它是个别的、个体的马,我们可以感知到它。这匹白马,张三家里的,李四家里有一匹黄马,王五家里有一匹黑马,都是个别的马,可以被我们感性的直观到。但是,马本身呢?马这个“类”呢?中国先秦时期,诸子百家当中有一家名为“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子有一个命题:“白马非马。”这里的“白马”是指个别的马,一个具体的个别的事物;“白马非马”中的“非”后面的那个“马”是指马的概念。然后,公孙龙子用这个命题来说明一个个别的事物并不等于概念本身。个别的事物是实际的事物,称为“实”;概念则被称为“名”。中国哲学中说“名”就是指概念,名家学派的主题就是讨论名、实关系,即概念和现实事物的关系。这里显然已经做了区分:一个是别的、实际的现实事物;一个是“类”的概念,一个是代表马类。个别的白马不等于马类,这点没有疑问。如果一匹白马就等于马类,那么天下不能有别的黄马、黑马等。所以,“白马非马”就是这层意思。

我们现在问一个问题:马类是个体的感官对象吗?我们可以观察到一匹白马,对它形成感知、直观。那么马类呢?马类是我的感官对象吗?谁能看到马类,触摸到马类,闻到马类?不可能。因此,“类”是谁的对象?不是感觉、知觉的对象,“类”是思维的对象。人因为有思维,在思维中,所以人能够把握到“类”。这是中国名家讨论过的问题,也是西方近代哲学实际上从柏拉图开始就已经把“类”看成是思维的对象,理性思考的对象,它不是感官的对象。这样一个西方哲学的传统,费尔巴哈来打破它。这里说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就是不满意用思维来抽象地把握那个“类”。

那么,费尔巴哈的主张是什么?诉诸感性的直观,即“类”是感性的直观的对象。这显得很奇怪,我们可以感性的直观到一匹白马,但我们如何可能感性的直观到马类呢?费尔巴哈在这里说话了。所以,费尔巴哈在欧洲哲学史的发展中实际上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如果没有巨大的贡献,他绝不可能启发马克思。西方的这个柏拉图主义传统直到黑格尔那里,黑格尔是近代哲学,是柏拉图哲学的近代化。所以,最终达成的一个最基本的结论是什么?“类”是理性思维所把握到的。因此,理性的思维把握到的才是不朽的真理,感官所把握到的都是不断在变化中的个别事物。一匹白马会死,一匹黄马也会死,一匹白马或一匹黄马的死,并不是马类的死。个体的死亡是“类”对个体的胜利,这意味着人类可以运用自己的理性的思维把握到不朽的“类”,真理在那里,不在个别事物上。这是西方哲学的传统,费尔巴哈来批判这种传统。他关注的是“类”本身,它首先就是感性的,个体与“类”的关系,这两者之间的不可分割。例如说“人是类存在”,在什么意义上说这句话?因为人对自己作为人类的存在是有自觉的。一个动物或者一种植物的个体,它属于这一类或者那一类的植物或动物,它并不自觉到这一点,它被规定为,比如说,一朵玫瑰花是一种植物,它被规定为自己属于这一类植物,但它自己并不知道。一匹马,白马,它属于马类这件事情,它并不知道,它就是被规定的。自然界的一种形式叫做“类”,然后属于这个形式中的个体,就被这个“类”的特征规定好了。一个动物的个体,或者植物的个体,或者无机物的个体,并不知道自己属于某一个“类”,或者说并不知道自己属于一种固定的自然形式,它被这种自然形式所规定。但人却不一样,人对自己所属的“类”,换句话说,个体的人对自身作为类存在是有自觉的。而这个自觉,首先不是思维,而是感性的。证据在哪里?费尔巴哈的回答很清楚:为什么是感性的?人与人之间彼此在感性上互相需要,人与人之间会爱,对他人之爱是感性的,绝不是头脑的理性。爱是感性的,各位同意吗?

在对他人的爱中,透露出什么呢?透露出人的类存在,就透露出人的类存在了。假如在我身上没有“类”,我怎么会爱他人呢?我只是一个抽象的个体,我对他人之需要和对他人之爱表明我意识到我所需要的他人,我所爱的他人,都跟我一样,是“人之类”,是“类”吧,同一个“类”,同类。我与他人一样,同属一“类”。这个“类”是被需要和爱证明的,它首先是感性的,并不需要通过思维把这个“类”建构起来。对他人之爱表明“类”在每一个个体身上感性地存在。换句话说,费尔巴哈非常高明地提出了一点:“人之类”或者人类首先是感性对象。人与人之间需要和彼此相爱,这表明人是类存在。爱就是“类”在个体上的感觉。什么叫爱?第一,它在感性的层面上;第二,它是一种感觉,叫精神感觉吧,但精神感觉它还是感觉,不是精神的理性,是精神中的感性,它表现为爱。如果我们丧失了这个爱,我们会痛苦,痛苦可不是头脑的事,是灵魂的事,不是灵魂中所谓高级部分理性的事。如果我们在爱中,我们有幸福感。幸福也好,痛苦也好,全是感性的。这种幸福是因为人的类存在,他会有这份幸福;这份痛苦是因为人是类存在,他才会有失恋的痛苦。对爱和爱的需求表明“类”在每一个人体内以感性的方式存在着。

我们做了这样一个思辨,所以第五条的前半部分分号前的部分说的是什么?费尔巴哈不满意于仅仅把类存在当成抽象思维的对象。费尔巴哈主张的诉诸的是什么?“类”是感性直观的对象。这对于西方从古希腊,特别是柏拉图之后的哲学传统来说,恐怕是破天荒、第一次明确地说了“类”首先是感性的对象,而后才可以通过思维做成概念,变成抽象思维的对象。成为抽象思维的对象之前,它首先是感性存在。“类”它根本上就是感性存在,所以它一开始就是感性直观的对象。所以马克思说,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诉诸感性的直观。这个直观的对象是什么?是“类”。通常我们认为直观的对象一定是个别的可感知的事物,“类”本身是直观的对象,这是费尔巴哈的重要贡献。我有时候想来,中国古代哲学的思想本来就是这条原则。中国人、马能领会“类”了。马和白马,马是“类”,白马是个别事物。只是在名家那里,它要把它做成一个纯粹的概念。马本身,然后个别的叫白马。但在其他学派那里,没有这个倾向。中国哲学的主导倾向是把“类”本身看成是感性对象,是被直观到的。

例如,以中国医学为例,中医对人的疾病诊断用了许多我们现在姑且称之为概念的阴阳、虚实、寒热、燥湿等等,一对一对的。这一对一对的“概念”其实是感性的,但它又是普遍的。阴阳是不是普遍?实和虚不是描述个别事物,而是描述某种普遍状况,它是指向“类”的。某人“阴虚”了,两个字加在一起,一个阴一个虚上去了。在西方看来,这是个概念,把握了某一种“类”,某种状况属于这一“类”,虚的或实的,阴或阳。但阴阳、虚实、寒热、燥湿等等无不是感性的。因为这种普遍的东西同时是感性的,于是可以切脉,中医诊断最重要的手段是切脉,然后描述脉象,全是感性的东西,洪脉、滑脉、浮脉、迟脉、数脉,但它又是一类脉象。所以中国的思想向来把“类”作为感性直观的对象。在欧洲,费尔巴哈提出这一点,那叫发明。天地阴阳五行之气,这五行,金、木、水、火、土,应该看起来都是普遍概念。肺属金,西部也属金,东部属木,都用一个金字,用个木字,肝属木,一个普遍概念吧,但它是感性的。所以中国思想向来把“类”看成是感性直观的对象,这是中国哲学的基本特征,它没有把感觉材料都清洗掉。西方哲学抓住的范畴里边没有感觉材料,动物这个概念有感觉材料,因为它还动呢。动物、植物,然后再给它一个概念叫生物,还是有感性材料,因为生命嘛。在生物之上,那么跟无机物一起并列,最后并列为一个概念来了,叫物质。在物质这个概念里边有感觉材料吗?没有了,它是一个思维范畴。最大的概念就是范畴,这最大的概念大在哪里?它里边没有任何感觉材料,都清洗完毕。那么最高的“类”,最大的“类”就是用范畴来表达的,有两类,一类叫精神,另一类叫物质。到了费尔巴哈那里,对问题的看法根本改变了,“类”是感性对象。人之为人,就是人属于“类”,属于人类,它首先是感觉的、感性的对象。你要证明这一点,刚才我讲,费尔巴哈就证明了这一点:对他人之需要和对他人之爱表明我们就是类存在,每个个体都是类存在,而这种类存在首先在我们的感性中体现出来。人与人的彼此需要和彼此相爱,就表明每一个个体同时是人类的一个成员。“类”存在在每一个人身上以感性的方式,以需要和爱的方式在每个人身上。我们先把费尔巴哈的贡献说明白,接下来再揭示他的缺陷在哪里。

马克思继承了费尔巴哈的某些最重要的哲学贡献,同时超越了费尔巴哈。我们举一段话,马克思的原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当中。这本书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那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第一章标题就是“费尔巴哈”,这一章专门讨论费尔巴哈的贡献和费尔巴哈的这个缺陷。我引用一段话,《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所说的那一段话,在费尔巴哈章,也就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第一章当中,马克思说:“什么是‘费尔巴哈比‘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所拥有的‘巨大的优越性’呢?”先说明一下,什么叫“‘纯粹的’唯物主义”。“‘纯粹的’唯物主义”就是在物质范畴中的唯物主义。刚才说物质是个范畴,没有感觉材料,主张世界的本体是物质,那就是拿一个范畴来规定这个世界的基础。这样的唯物主义叫“‘纯粹的’唯物主义”。费尔巴哈不是这样的唯物主义,他比“‘纯粹的’唯物主义”,也就是主张物质本体论的唯物主义,“有巨大的优越性”。

请注意这句话:“费尔巴哈,人是感性的对象。”这句话的意义在哪里?假如这里“人”是指个别的人,人是感性的对象,我看到你了吧,你也看到了我吧,这何须费尔巴哈来说呢?这里讲的人是感性的对象,是指人类,作为“人”的人,作为一种类存在的人是感性的对象。这话就意义重大了吧。个别的东西永远是感性的对象,这没问题的,其中包括个别的人。所以,人是感性对象,并不是说个人是感性的对象,而说的是人类是感性的对象。这一点费尔巴哈达到了,叫“巨大的优越性”。那么,缺陷在哪里?

这是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超越了。第一,要承认,人是“感性的对象”,人的类存在是“感性的对象”,承认费尔巴哈的这个贡献。但是他就停留在这里,而马克思把“感性的对象”换成了什么?“感性的活动”。人是“感性的活动”。费尔巴哈把人是看作“感性的对象”,而不是看作“感性的活动”。这就意味深长了。意味深长在哪里呢?费尔巴哈把人的类存在作为感性的对象,但是他不知道人作为人的类存在是历史的生成起来的,是在人的感性活动当中诞生的,被人的活动创造出来的。人作为人的类存在是人的感性活动的结果。明白这层意思吧?人是自我诞生的,除非你在高级灵长类动物这个意义上说人,那他还不能叫human being。人作为人的存在是人自己的感性活动的产物,这活动始终在进行,所以不同阶段上的人的类存在是有不同的特征的。所以,人的类存在是活动的产物,是人的历史活动的产物。

我们说明第五条的这个,在第七讲中,我们的一个小标题是什么?人的“类存在”的历史性。人的感性活动把人做成了人,不是上帝把我做成了人,那是基督教的这个宗教信仰,上帝造人。倒是有一步不是真正的人,是人的形体,用泥土造是吧,还没有人呢,人还没造成呢,差最后一道工序。这最后一道工序是什么?对,上帝对他所造的人的形体吹一口气。什么叫吹一口气?让他有了语言。人(造)成功了。这是《圣经》当中上帝造人的神话故事里边包含的真理。真理是什么?语言是人存在的家,没有语言就没有人,这一点是完全对的。但是基督教关于人作为人的存在到此为止了,它没有说历史,人的自己的历史的感性活动把人做成了人,这个思想它不可能有,因为它(是)宗教,有上帝的,上帝造万物,还造出一种叫人的东西。对吧,人是人自己的感性活动的产物。以前把这一点用最简要的语言来表达的,叫劳动创造了人,听说过吗?原来就是这层意思。劳动就是人的最基本的感性活动,基础性的感性活动,就是人跟自然界打交道。单个的人跟自然界的交往不是劳动,劳动不是单个的人面对自然界的活动,劳动一开始就是社会的活动。这个社会最初的形态叫部落,没有原始部落就没有劳动。人只是兽群,原始的兽群,一旦它形成部落了,就最初的社会共同体来了。这个社会共同体解决自己与自然界的方式成了劳动,采用劳动的方式,来解决整个部落的生存与自然界(的关系)这样一件大事情,根本重要的事。那么,什么叫社会?语言,没有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交往,哪有社会呢?因此,语言和劳动一样的古老,人劳动一定说话,人说话一定劳动。所以,基督教在这点上是说出真理了,因为语言表明人存在了,但语言是感性的,说和听,人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彼此的感性交流、交往,那就是语言,实现了人与自然界的交往,这叫劳动。如此理解人的诞生,就是人是自我诞生的,他作为一个物种叫高级灵长类动物的一种,自然界规定的,他作为人的存在是他自己劳动的产物,也就是他的感性活动的产物。

费尔巴哈仅仅停留在把人认作是“感性的对象”,而没有进展到把这“感性的对象”首先应当理解为“感性的活动”。这是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超越。费尔巴哈的局限性被马克思发现了,并不是一个感性的类存在现成的存在着,然后人可以对它做感性直观。感性的类存在是什么?人的感性活动的结果,并且它还不断改变,叫历史。我们的类存在方式,作为感性的类存在方式,从古代到今天的人不一样。我们的服装的制造,我们的眼镜,近视眼所戴的眼镜,是技术的结果。所以,今天的感性活动,人的感性活动的特征是什么?技术,技术活动。那么,早些人的感性活动是手艺,是吧,技艺。感性活动有历史变迁呢,所以人的类存在也经历历史变迁呢,这叫类存在的历史性。我们处在一个技术的文明中,我们就处在人的感性的类存在的这个历史性的阶段。那么,费尔巴哈只是把人看作是“感性的对象”,这为什么一定是一个哲学理论上的缺陷呢?这个缺陷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我们看下去。

在刚才我引用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这一段话,接着说下来,打了一个引号,在“人”上面打了个引号,而是停留在抽象的“人”上,也就抽象的“类”。这表明爱和友情是不是都是感性的?在爱和友情的这种感性当中,是不是表明人是类存在?个人是类存在。这点没问题,但他停留在这个范围内。那个贫困的贫民,费尔巴哈就没办法了。那按照他说,“人之类”是感性的对象,那么这就说人的感觉,人的友谊和爱本应当充分成为现实吧?也应该到处都看到“爱情和友谊”。但偏偏看到了这一类人,而且是很多的“患病的”、“积劳成疾的和患肺的贫民”,而不是健康人的时候,他怎么办呢?哲学上的直观了。

这段话很有意思。马克思说费尔巴哈“除了爱和友情”之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而马克思却知道这个其他的“人的关系”。爱和友情是彼此的和谐,相互的需要和相互创造。但是还有别的其他的人的关系,是什么?权力,费尔巴哈看不到的。那就是人的类存在在人与人的关系当中异化了,它不是实现为人的相互创造,而是实现为人的相互对抗。比如说,一般等价物叫货币吧,每个人都需要货币,这表明人是类存在了,但这货币同时也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对抗,这是不是异化了?权力我用英语说social power,社会权力是不是人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是啊,但费尔巴哈看不到的。但是他看到了现实有大量的穷人,他觉得这是不合理的,于是诉诸“最高的直观”和“类的平等化”,这种理想的要求,他要提出来。这就是费尔巴对人的考察的最后结论。他说如果还有宗教,那就是我说的宗教,爱的宗教。他提出了爱的宗教,这就是把人仅仅看成是感性的对象,这种学说,这种哲学学说必然无法描述现实世界,无法理解现实世界中人与人的对抗,无法揭示这个社会权力哪里来,social power哪里来。于是,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最后一句评价是这样的,也就是费尔巴哈本来你是从感性存在出发讨论人的存在的,最终又是什么?“最高的直观”,“类的平等化”,唯心主义。理想的“类的平等化”。《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基本思想就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十一条中。所以我向来认为,《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十一条是后来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合作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一个纲要。于是我们再回到提纲的第五条,就那么短短的一句话,包含多么丰厚的内容。这里感性指的不是人的认识能力,人的认识能力是认识论里面讨论的,感性、理性是吧。这里感性是指什么?人的感性存在。所以这句话可以这么读:必须把人的感性存在看成是什么?人的感性活动。于是人的类存在不断被人的感性活动创生着、改变着。于是,人的类存在就是一个历史过程。不仅是历史过程,而且还在具有不同的语言的不同的民族那里,有巨大的文化差异。瑶族人,我们讲瑶族还没有汉化的话,它就是它的那个民族的感性存在。那么现在由于资本带来了世界史,那些原先民族在这历史上形成起来的自身独特的感性存在的类型都一个个被消解了。资本和技术遍布世界,所以费尔巴哈提纲第五条也是马克思哲学革命的一个方面的重要内容,即把人的感性的类存在理解为感性活动的历史。这里人的历史性存在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人的存在本身,不是先说人存在了而后有一个历史过程。人的存在方式就是历史的,人的最基本的存在方式就是感性存在。还有后面的,才有精神的、理论的、认知的存在等等,甚至可以说宗教存在、哲学存在。这些存在的基础是什么?感性存在。感性存在就是把自然的东西变成人的东西,感性存在就是把自然的东西变成人的东西,变成人的东西就是变成社会的东西。比如美,美是人类的感觉,美是人的感性的类存在。首先美是感性的吧,抽象的理论不可能美,美是感性的,但它又是社会的,也就是“类”的,属于类存在的一个方面。一个生活在孤岛上的人没有任何打扮自己的需要,对美没有需要。美的感觉是种社会性的感觉,当我们能审美的时候,我们在感性的领域里面就达到类存在了。美是客观的,这客观并不是只有通过概念才让它成立。我们在西方的哲学传统当中,凡客观的东西都应当是能够用概念来表达的东西。但美就不是概念能表达的,它就是感性的形象,但它是客观的,绝非主观的。我们刚才提到,人如果流落到荒岛上去了,这个荒岛上就他一个人,他没有任何必要打扮自己,也不要装饰周遭的环境,美化周遭的环境,他没有必要。我们穿我们认为好看的衣裳,是穿给谁看的?穿给别人看的,但也是为自己穿的。对,在别人的肯定的赞赏的目光当中,我们获得了自我肯定。没有他人,我们不需要美。

以前,美学曾经走过一段弯路,就是心理主义的弯路,就把美看成是一种主观感觉,而且因人而异。于是我可以说这样一句话,这朵花对我而言是美的。康德说这句话太荒谬,臭豆腐对我而言是好吃的,这句话站得住脚。谈到口味无争,你不要跟欧洲人讲臭豆腐多么好吃,他会吓死,马上吐了。吃下去马上吐了。这口味,这叫感觉状态,个别感觉判断。审美判断不是个别感觉判断,它在感性的领域里边,但它不是主观的感觉判断。当我们判断一个事物是美的时候,我们是代整个人类来做此判断。我们说这朵花是美的,我们其实在要求所有的人都同意它。这就是美的客观性。这美的客观性不是说美的事物自身有美的属性,不是这个意义上的客观性,是什么?人与人之间共同的认同的客观性。当我们说美的感觉的时候,我们也就在说人是“人之类”,是感性的对象,也在说这层意思。所以费尔巴哈完全是对的,他的缺陷只停留在这一点。马克思往前走一步,人不仅是感性的对象,人类“类”不仅是感性的对象,而且是感性的活动。由此美学又可以在马克思的道路上往前走一步。离开人的感性活动,哪有美呢?我们经常用自然美这个概念,这个概念常用,应该来说没啥问题,但是它包含一种危险,就是在自然美这概念当中,我们会认为自然本身是美的。我们看到了美好的自然景色,这个景色就是美,是这个自然界自身的属性吗?自然物,自然景色,青藏高原,我们觉得很美,壮美,是因为人心,人有一种艺术的心灵,就是感性活动的一种创造。当然此刻没有实际动手,就把它构型成美的了。人心有艺术的,人的心灵有艺术的一面,叫艺术的心灵。虽然我们没有从事直接的创作,每个人都有艺术的心灵。我们把某种精神的感受有一种能力投射到外部景物上去的。所以自然美这概念会引起误解,自然本身美,不,自然本身无所谓美不美,既不美也不丑。假如自然美是自然物自身的属性,美学应当属于自然科学中的一种,对吧。谁会认为美学是自然科学当中的一种?除了有物理学要研究自然物的物理属性,化学要研究自然物的化学属性,还有一门自然科学叫美学,它研究自然的美的属性,太荒谬。美学属于人文学问,对吗?非常简单,但我就搞不明白,许多人为什么直到今天还振振有词地跟我讨论自然本身也是美的,美成了自然物的客观属性,哪有这事?

当人们在实际的跟自然物打交道的过程中,改变自然物的时候,这改变自然物的一种说法,就改变它的形状吧,形象、构型吧。这种情况做了以后,它会从中分离出对构型本身的欣赏,美就来了。美是什么?劳动的产物,感性活动的产物。这一点费尔巴哈没搞明白,所以马克思发动的哲学革命产生了一系列成果,包括在美学的领域里边。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当中多次提到了对美的讨论。我在某种比喻的意义上也说动物也生产。马克思说,蚂蚁有蚁穴吧,蜜蜂有蜂巢吧,都是它们自己造的呢,你在这个意义上也说它们也生产了。没事,底下说。蜜蜂也罢,蚂蚁也罢,就改变事物,改变事物本身,它并不首先被肉体的需要所支配。在这种情况下从事真正的生产,就像我先前说,世世代代的工蜂只制造同样的蜂房,因为这是它的物种的尺度嘛。我听说过仿生学吧,看看肉体器官,那么人呢,要能自己创造一种机器来接近于这个肉体器官,这叫仿生学。比方说眼睛是天然的器官,自然界的器官,给予我们的器官,我们按照它的原则构造出个照相机来了,不就是仿生嘛。视网膜就是那里放的底片,那么晶体,就透镜是吧,就这件事。还有一种尺度是内在的尺度,美的尺度属于人自身的,所以叫内在的尺度。这里就提到了美。

这样的讨论有几个好处,第一个,我进一步解释了人的感性存在,它跟肉体存在的区分。第二个,我们进一步了解了人的类存在,首先就是感性存在。它的证据就是我个人与人的彼此需要或者彼此的爱,或者异化这种关系变成彼此的对抗,都表明类存在是感性的。而且这种关系,这种类存在是在活动中被建构起来的,并不是一开始就被给定的。所以在费尔巴哈那里,人的类存在没有历史性的。在马克思那里,人的感性活动的产物,人的类存在是感性活动的方式不断改变,人的类存在也不断改变。于是,人的存在的历史性就被确立起来,就是人的感性的类存在的历史性就被确立起来了。这样我们大概是比较充分地讨论了费尔巴哈提纲第五条,我把它概括为中心的核心的要点:人的“类存在”的历史性。这“类存在”,人的感性的对象,这是费尔巴哈的贡献。但是马克思说,仅是感性的对象,而且是什么?感性的活动。这是马克思哲学革命的一个方面的重要成果,真正确立了人的历史性存在,就自我创生,自我改变。人首先在感性的“类”的存在方面不断自我创新,自我改变。这种自我创新,自我改变是社会的活动,社会是个人之间的相互交往,没有抽象的社会,社会就是真实的现实的个人彼此之间的相互交往,这叫society社会。社会本来是个动词,社会的本义就是交往,感性交往。我们总是从名词的角度来说有一个现成的社会,没有,从动词的角度你就明白了。社会是个动词,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性交往。这种感性交往不断地历史地展开,于是社会的形态也不断地历史地演变。这就是第五条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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